大约半个月之前，知春路的花花草草就“知春”了，发疯似的撒欢。青年公寓门口一排大柳树，齐刷刷在经冬留下的枯木上点缀了嫩绿嫩绿的柳树芽，晃眼望去，似有些绰约的风姿和迷人的妖娆。物理所里的荒凉也不见了，处处都是绿的，高调的花如那几株玉兰，纷纷浓妆艳摸，在枝头斜出腰身来，在艳阳下，在暖风里，颤颤巍巍，欲言又止。低调的如同墙角不受人待见的一笼报春花，也守不住寂寞，连叶子也顾不得长齐了，就火辣辣地盛开着，急忙忙抓住在北京短促的春的时机，招摇一回。别的什么花，还耐得住寂寞？连马路对面那个宽不足一米的绿篱地里，也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木本花，大朵大朵地开了，挂在比人还高的枝头，伸了脖子到道路上来。这满眼红的绿的黄的，那张狂劲儿，却完全不比青年公寓里的野猫逊色。

记得同是春天，去年这个时候，还在研究生院上课。那时候每日里从公寓走出来，吹着暖风，享受着春光，过了天桥，到教学楼去听课。日日都与青天白日作伴；闲时看看书，也不拘什么书；听听讲座，也不拘什么内容；每周也有一两天在实验室里做事，但除了早晚上下班的时间，也还有时间和心情走出实验室的。那时的生活是规律而安定的，方向是明确的，觉着自己的心，同知识，同眼界，一同在缓缓舒展。

也记得去年也写过春天里的日记。天桥上的柳树绿了好几天，那天终于留意了一下。那些随风飘摇的柳枝上长满了嫩芽，几片嫩叶儿如蝉翼般透亮，如水晶般晶莹，绿油油地在阳光下攒拢在一起，像一个个上好翡翠制的盏。一阵风吹来，仍是暖暖的，“吹面不寒……”——这词儿不经意地随着我的深呼吸，如山泉般从心里冒出来。

去年物理所草坪上，零星缀着一种内敛的兰色小花，却也点燃了我对于故乡青天白云的思念。那随着绵延的山坡起伏的油菜田，麦苗地，和清晰地投在庄稼上云朵的影子，那些一同在田埂间追逐过风和影子的小兄弟、小姑娘们，都同这兰花花一样使人难以忘怀。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，我想着自己像极了家乡的那一条小溪，静静地躺在洒满阳光的大地上，带着透明的淙淙流水声，一路穿过麦子田，穿过油菜地，穿过上学的石板路，又穿过那一片翠竹林，带着纯粹的笑意，汇入了那条取名“桃花溪”的河流，又穿过不知多少长着青苔的石板桥，带着我的梦，蜿蜒向着长江的方向去了。

匆忙间半月已过，那些柳树上的嫩芽的绿色不再如先前轻薄，愈发老辣了。各色的花还开得此起彼伏，草愈发长齐了，知名不知名的花前赴后继地开着，马路对面那个不足一米宽的绿篱地里的木本花，已经开始凋零，大有你放唱罢我登场的架势。只是那已经凋零的几朵，并未从树枝上脱落，怕是要萎缩、腐烂在那里，白白惹人嫌了。

但有一种花，却格外有趣。那树就种在马路边上，一年中叶子总是绿不绿，褐不褐，看着是极普通的行道树而已。前几日也凑热闹开了花，虽说开得満树都是，不过晃眼看着，花极小，都隐没在那土里土气的、浓浓密密的叶子里，也没仔细瞧它。就在这两天，出了公寓就看见一地的花瓣，无比繁盛。那花瓣极小，又极鲜美，随着风在地上飘飘洒洒，起伏翻滚着一径向四环路上淌过去了，轰轰烈烈的，恰如滚滚的红尘，全不理世人各揣的心思，自顾自浪荡于天地间。

我想，既然结局皆有一定，何不放下那些挣扎的念头，自在享受生命赐予的一切。到了瓜熟蒂落，便也这么飘飘洒洒，淹没在烈烈红尘里，岂不潇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