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空少有如此的明净。是哀伤的泪水洗去了云絮么?阳光鲜有这般的明媚。是他留给世界无憾的微笑么?这个春天,一位叫做王选的长者走了。永远地走了。
哀思有多绵长?请你看一眼从北大灵堂到八宝山墓地那些送别的身影。
想知道他在人们心中的分量?瞅瞅那些哀伤的眼神,网上长长的留言。
不,王选没走。就在此刻,你打开手中的书报,它告诉你,王选不曾离去……
“王选老师没走,这是真的!他就在方正。因为他的精神长存在每个方正人的心中。这样的人是永生的。”就在王选去世当天,方正集团董事长魏新含着悲痛写下这样的文字。
分明,那些足以泽被后人的成果还在,那些感人至深、催人泪下的故事还在。他点亮了熔化铅字的火炬,开启了中文印刷的新时代;他让汉字在信息时代重拾辉煌灿烂,他将“自主创新”四个大字刻在了中华民族复兴的里程碑上。
他用勤奋、克己、宽容的美德书写着一个知识分子的情操,他以狂热的追求和对市场的敏锐判断回答着一个科学家应有的素质;他让无数年轻人用业绩擦亮自己教授的名衔。
在公众眼里,王选是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,是中国自主创新的先驱。
这样的人,上帝怎能忍心让他离去?!
时光倒流到30年前,当中国国内还在开发运用机械照排,国外都还在使用第二代或第三代照排技术的时候,王选率领他的科研团队追求跨越式发展,直接开始第四代照排技术的研制。
他用孤寂的十几年光阴,写就了“当代毕昇”的故事,开发出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“汉字激光照排系统”。有人说,这是王选最耀眼的成就,其中包含着当代中国最为推崇的“创新”。
王选的创新仅止于创造了一项原创性核心技术吗?不,更在于用它开创了一个市场,托起了一个企业。它使中国的方正当年不仅能够横扫国内中文印刷市场,甚至在全球华文照排市场威风凛凛。
然而,十几年里,王选承受着一个自主创新者不得不承受的打击。当这个孱弱的身躯挺起一个民族的荣光时,不断有记者问道:“在搞激光照排过程里,你最苦恼的是什么问题?”他立刻回答:“最苦恼的就是中国人不相信自己的产品能够超过外国人,不相信淘汰铅字是由中国人来完成。”
当年王选提出这一想法时,面对这个小小助教的狂言,有人不屑地说:“你想搞第四代,我还想搞第八代呢!”
1984年年底,在一个“论证中国的照排是否需要引进”的中国专家论证会上,除了新华社的一位技术人员以外,所有的专家都赞成必须引进。
那是怎样的日子!支撑创新者的力量,也许就是心头承载的一个民族的荣辱和一个科学家的使命。“三五年内,要把国外技术赶出中国。”王选沿着自己的方向狂奔,在终点,他看到了梦想变成现实的美妙。
几经周折仍不能解决某报社报纸的排版时效时,某外国公司的一位总裁不得不低下头。他问王选:能不能把你的专利卖给我?王选回答,这些专利是国家的。那位总裁说:回国之后,我将辞去公司总裁的职位,并且,这家公司也将不复存在。
1989年年底,在中国研制和销售激光照排系统的英国蒙纳、美国王安、HTS、日本写研等公司全部退出中国市场。
也许可以这样说,技术成就了王选的一半,而另一半归功于他对市场的敏锐判断。“如果不把研究的成果商品化,等于白研究。”1981年,王选在成功研制出我国第一台计算机激光汉字照排系统时,第一次提出要把科技成果转化成生产力。从科学到技术再到企业,王选用方正完成了他的科学商业化尝试。
而他正是用自己的实践阐述着一个真理,一个真正的科学家应该离市场近些再近些,离人民的需求近些再近些,人们才会把他的功劳刻在心里。因此有网友留言:“只要你读过书、看过报,你就要感谢他,就像你每天用电灯要感谢爱迪生一样。”
这样一个坚强的脊梁,上帝怎能忍心让他离去?!
一个一生对人民有益的人,一个胸怀坦荡的人,一个民族英雄。人们给了他朴实无华的褒奖。可他却“经常反问自己,我们到底对国家是有功还是有过?我们得了这么多奖,如果将来市场都被外国产品占领了,那么你的功劳在哪儿呢?国家投资到哪儿去了呢?”他因此深怀一种“负债心理”,“感觉不到有什么成就”。
类似的反问,常常出现在王选的人生选择之中。他衡量自己的标杆,是对国家的贡献;决定取舍的砝码,是国家利益。
“我知道我的优点,我知道我不行的地方,我也知道我已经60多岁了,在计算机这种新兴领域里,60岁很难跟的上技术的迅猛发展,我这个年龄容易阻碍年轻人的发展,退下来后绝不做太上皇。”作为方正的创始人,王选把机会和资金都留给了年轻人。
13年前,56岁的王选成为三院院士时说:“在高新技术领域,年轻人有明显的优势,55岁以上的专家绝对是创造的高峰期已经过去,哪里有56岁的权威呢?”为了给国家造就人才,为了中国高新技术领域的竞争力,他给年轻人让位,“老骥伏枥,甘为人梯”,并说“今后衡量我贡献大小的一个重要标志,就是发现了多少年轻才俊”。深思熟虑之后,王选决定从科研一线隐退。36岁的肖建国、28岁的阳振坤和汤炽担任研究室主任。
“王选老师”,20多年来,人们发自内心地这样称呼王选,而这正是令王选无比欣慰的称呼。这位身体孱弱、一贯说话轻声轻气的科学家,只有在谈到方正年轻人的成就时,才会眉飞色舞、语调急促。媒体的描述是:“他恨不得把所有有成绩的人挨个儿称赞一番。”
有评论说,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支撑点,承受着压力,却让更多的人踏着他的肩膀攀登,在临终时依然留下了“超越王选、走向世界”的遗愿。在他身后,成长起一个“团队”,他们是王选“生命”的延续,是王选能够“心安”的理由。
这样一个胸怀家国的智者,上帝怎能忍心让他离去?!
当那些耀眼的光环和荣誉足以让一个人陶醉时,一个声音却在说,“我觉得人们把我看成权威的错误在什么地方呢,是把时态给弄错了,明明是一个过去时态,大家误以为是现在时态,甚至于以为是能主导将来方向的一个将来时态。院士者,就是他一生辛勤奋斗,做出了贡献,晚年给他一个肯定,这就是院士。所以千万不要把院士看成当前的学术权威。”
这是王选。
当他足以一言九鼎时,一个声音却在说:“鉴定会就是庆功、友好,最后大家弄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,鉴定有鉴定的一套办法,使得既不丧失原则,又让被鉴定者非常的舒服。我从来不参加鉴定会,因为人家特别愿意我去参加一些我不懂的领域的鉴定会,因为我有点名气,又不懂得,这就特别有利。”
这是王选。
王选,选择的选。这个名字让他一生都在与病魔抗争,一生都在不断地放弃,不断地坚守。无数名利被弃若云烟,一个好人的底线却死死坚守。他说,“一个好的科学家或企业家首先应该是一个好人,才能带领队伍。什么叫好人?北京大学季羡林先生曾说过,‘考虑别人比考虑自己更多就是好人’。根据现实情况,这一标准我觉得可以再降低一点:‘考虑别人与考虑自己一样多就算好人’。”他甚至在谈到企业家的素质时,把“人品正”放在第一位。
“尽心力不敢矜,遭患难不避死,见贤不居其上,受禄不过其量,不以无能居尊显之位。”难道古人知道今世必有王选,便早早写就这样的悼词?
这样一位方正之士,倒下,也只是换一种活法。(本报北京2月19日电) |